與作家對話 Vol.1:關於《大概是時間在煮我吧》── 張西
曾有好幾年的時間,我總是在遠行,那段獨自在火車上讀著《你走慢了我的時間》的時光,在腦海裡明明仍然無比清晰,生活和我,卻早已替換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樣。大概是時間在煮我吧,不經不覺,我也到了會產生這樣的感悟的年紀了。
留意張西大概有六年多了,在脆弱的日子裡,她的文字對我而言就像是特效藥,讀著讀著,那些無處安放的情緒總會變輕一些,再輕一些。於是這次的編輯書房,就讓我們換個形式,開啟一埸與作家之間的對話,和張西聊聊關於《大概是時間在煮我吧》的種種。
IM:關於《大概是時間在煮我吧》的寫作過程,這次卡關最久的部份或章節是哪裡呢?是否有甚麼讓你苦惱的地方?
張西:因為這本書是收錄 2019 到 2021 的我,所以沒有什麼卡關的問題(笑)。苦惱之處就是內觀的過程吧,觀看自己的內在,永遠有惱人的事情,但其實生活真的是流動的,有時候問題的解答不是解答本身,而是認真地把問題想過一遍。
我的心那麼脆弱,卻還是有想要保護的東西,人為什麼會這麼倔強呢。為什麼只是因為想守護的東西不同,看起來就像在互相傷害。
《大概是時間在煮我吧》節錄
IM:寫書的時候,你會訂立一個固定的寫作時間表嗎?
張西:我的時間分配會依照每個階段需要進行的事項做調整。例如散文集結到出版大約需要半年(集結整理二至三個月、出版準備三個月),小說就更久,寫完到出版很有可能要花一整年或更長的時間。寫小說的時候通常一週休一天,休星期一或星期二,因為平日出門人比較少,可以比較喘口氣。寫稿地點不一定,圖書館、咖啡廳、客廳都有可能,但不會在房間寫稿,把不同空間的功能區分開來,也比較好協助自己進入和離開工作的狀態。時間大概是這樣:
08:00 起床吃早餐
09:00-13:00 做家務、閒雜事項處理
13:00 吃午餐
14:00-19:00 寫稿
19:00-22:00 吃晚餐、散步、休息或運動
22:00-01:00 讀今天寫的和思考明天要寫的
隔天再繼續八點起床。如果卡住的時候,可能就會弄到兩三點,晚上會想的比較晚。但主要創作能量最強的時候是下午,所以下午的創作時間會比較長。卡關的時候就一週休兩天,但不會連休,因為不能讓思緒飄走太多。
散文的話,寫作時間相對鬆散很多。最主要是長篇小說希望在同一個狀態,所以會密集。散文希望呈現的是不同狀態,所以寫散文的日子,比較不像真的寫稿期,反而是把重心放回生活,好好生活、每天花二至四個小時寫東西。寫散文的生活,就要看那個階段我在做什麼,還是回到,創作對我而言是生活的口袋,我需要為自己安排其他事情,口袋裡才會有東西可以承裝。只要有事情忙的時候,我幾乎都是八點到九點之間起床,通常把時間分成三個區塊(就像寫小說的作息),早上忙鬆散的事情,下午忙主要的事情,晚上則是休息和整理(或耍廢)。
有些尊重既優雅又殘忍。
《大概是時間在煮我吧》節錄
IM:對於「大概是時間在煮我吧」這句話意外地成為讀者之間的流行語你有甚麼感想?可以分享有趣的其中一句嗎?
張西:我不確定有沒有變成流行語(笑),不過在親朋好友之間,大家會打趣的說,(例如)最近熬夜的黑眼圈都消不掉了,以前明明睡飽就沒事,大概是時間在煮我吧。覺得滿好的,用可愛的視角去觀看改變了的身心。
IM:這次作品中的互動創作部份也非常好看,這是後來才決定收錄進書中的嗎?當中你覺得最有感的又是哪一個故事?
張西:我一直都有想把互動創作收錄進去,只是常常忘記(笑)。主要也是這幾年互動創作的頻率比較高(可能社群平台的設計也是比較多鼓勵互動)。最有感的應該是〈魚 太陽 葉子〉那篇,把葉子認成不會死去、不會改變的魚,情感的面相對我來說是多的,可以是放不下,也可以是安慰自己的方法。沒有絕對的好壞。
遇到的人和事都是種子,一眨眼它們就變成那些我可以安心依賴的大樹。
要說也不是一眨眼,疼痛和眼淚都是真的,曾經被拋棄的感覺,其實不是被拋棄,只是心裡還沒有長出明確的自我,還不知道如何擁有自己的內在支持系統,因為太仰賴他人,而把自我形狀的決定權也交了出去。其實沒有人被拋棄,只是人來人往, 本是走走停停,而當時的我還未看清。《大概是時間在煮我吧》節錄
IM:從故事貿易公司到現在出版《大概是時間在煮我吧》,你覺得自己在這些年最顯著的成長是甚麼?創作上又有沒有甚麼壞習慣一直改不掉?對於這個「作家」這個職業的想法在這六年間有沒有甚麼轉變?
張西:我不敢說是成長,因為我覺得還有學習不完的課題等著我,我比較想要用有什麼改變來形容。最大的是接受自己的多面性,脆弱的我,勇敢無畏的我,堅定的我,善感的我,這些我都讓她們留下,甚至找到安放的方法。這是以前的我難以想像的,還不懂的跟不同的我相處,所以常常想要把她們關掉甚至抽離,現在比較不是可以做到,而是願意這麼做,是那個願意的心,讓我覺得自己和以前有所不同。
壞習慣可能就是在寫作的時候我臉會很臭吧,有人打斷我我會有情緒(現在是比較還好,因為身邊的人也都知道了)。沒有特別想改欸(笑),因為也找到了如果真的被打斷,如何再協助自己重新進入狀態的辦法。
我對於作家這兩個字始終都沒有覺得是職業,我一直覺得這只是一個生活方式。更甚來說,是一個被大家定義的身份,對我來說,我其實一直覺得我只是個愛寫寫東西,愛做白日夢的女生。
IM:走向 30 歲的這一年,30 這個數字對你來說是否具有甚麼特別的意義?
張西:老實說,沒有(笑)。我不覺得要以年紀去定義人生,年紀頂多是一個標記,像在生命裡貼標籤,三十歲,想要做到什麼、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。但那絕對不會是一個定義。就我自己而言,在既有的求學歷程、社會歷程之下,二十五至三十五歲左右確實是一個將自己的過去的人生、未來的人生做一個大整理的很好的階段,心智逐漸成熟、對社會也開始有所接觸和瞭解。
現在比較少提的那些,提起了也是不一樣的語調。傷口就算被看穿了,也不覺得尷尬,甚至可以誠實地喊痛,誠實地說, 我現在看起來沒事的模樣,並不是因為傷口很小,而是因為我再也不想用沉痛的口吻去說這些故事。
《大概是時間在煮我吧》節錄
IM:書中提到「有個老師曾告訴我,她覺得我的創作常常是在治療自己的傷口。」,寫作的過程如何幫助你找回內心的平靜?現在的你會形容自己是一個堅強的人嗎?
張西:寫作的過程本身就幫我找到內心的平靜了(笑),但主要不是因為寫作,而是因為寫下自己需要但難以面對的事情,或是不知道該放置於何處的情緒、情感,這些事情不一定要透過寫作,只是我剛好是透過寫作找到了平靜。對!我覺得不是找回,是找到,小時候哪裡懂什麼是平靜呢,說要找回,壓力實在太大了,找不回怎麼辦。
我不會形容自己堅強,我會形容自己可以選擇堅強。曾經經歷過的人生、做過的選擇,其實也是為未來的自己增加選擇。
他問我:有沒有過覺得自己被丟下的時刻?
想起前些年無助的種種,以前很愛說,風浪多大、自己乘著的扁舟多小多脆弱,近一年倒不常說了,因為寫了《二常公園》嗎,不知道。有個老師曾告訴我,她覺得我的創作常常是在治療自己的傷口。《大概是時間在煮我吧》節錄
IM:對於「我寧可傻傻地保護自己也不要聰明地去傷害別人。」這句話,在很難過的時候,你是否也曾有過「或許當個『聰明人』人生會比較輕鬆」之類的念頭?最後讓你決定「傻下去」的理由又是甚麼?你會為了避免受到傷害而把真正的想法隱藏起來嗎?
張西:沒有(笑),因為我覺得聰明人不會比較輕鬆,讓我決定傻下去的理由就只是我覺得傻瓜真的比較輕鬆。但其實人也不能用聰明或傻去劃分,我覺得其實都是認清,足夠認清自己的模樣、要在這個世界上如何地活,就會知道如果我有真正想表達的想法時,可以盡量以傷害最低的方式傳遞,許多事情都沒有絕對,以絕對的結果去做選擇,可能才是最傷害自己、傷害自己想法的。
我寧可傻傻地保護自己也不要聰明地去傷害別人、不要聰明地利用自己被你所傷的部分獲得關注。保護自己的其中一種方式即是 ── 把發生過的變成花紋。
所以,我不會去談你的惡。
不是因為我已經不嫌棄了,而是談起你會讓我變成一個無聊的人。《大概是時間在煮我吧》節錄
IM:長大的路上我們少不免會遇到許多不得不低頭的矛盾情況,你覺得現在的自己算是一個圓滑的人嗎?你用以對抗世界的方式又是甚麼?
張西:我不是一個圓滑的人啊(笑),我可能比較是,知道什麼時候需要讓圓滑的模樣出現而已,但也並不是完全,我還有好多要學習的東西。所以面向世界時,我不是想要對抗,而是想要向它學習。
IM:在這個一片混亂的時代,你的 Soul Therapy 是甚麼?
張西:我自己而言是獨處(關掉手機網路的獨處)。有時候只是跟我的貓咪一起趴在窗邊看雲朵飄過,我就有力氣繼續轉動我的人生了。其實就是,越疲憊的時候,越偏向關注單純的事物,而不是總想要解開複雜的事物。
人間煙火、人間煙火, 人間煙火會爆得一個人五臟六腑啪啪作響, 裡面有他的愛、他的寂寞、他不得不低頭的矛盾, 和他對抗世界的方法。
我們必然會品嚐到它, 然後也許,會在它之中變成另外一個人。《大概是時間在煮我吧》節錄
關於張西
來自1992,貓咪暮暮的玩伴。
喜歡散步,喜歡靠窗邊的位置,喜歡獨處也喜歡人群,喜歡山和冬天。正在學習描深自己的輪廓。
|散文作品——《把你的名字曬一曬》、《你走慢了我的時間》、《我還是會繼續釀梅子酒》
|小說作品——《二常公園》、《葉有慧》
|絕版作品——《朝朝暮暮》、《時時刻刻》
featuring 張西
photo by Sam Tso
special thanks 三采文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