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無所依靠,如同少年一般。」:在大師成為大師以前,從時裝之外走進山本耀司的人生


這些年來,寫過好些關於山本耀司的故事,之所以對他有種偏愛,或許是源於 2014 年的《My Dear Bomb》,那是我至今最愛的自傳作品。不知為何,儘管已經過去好些年,但每一次翻閱書頁,或讀到某些句子,還是會被深深撼動。是的,比起他的巴黎奮鬥史,或是他如何將黑色用得出神入化,又或《製衣》中細細描述的設計點滴,那屬於他的年少時光,與母親一同生活的經歷,還有在成名前那些不太為人所熟知的往事,對我來說更為動人。深入一個人的本質和源起,便能多少理解到對方後來的種種選擇與取向,一如母親這個角色之於山本耀司,亦如女人這個存在對他的深遠影響。從時裝之外走進山本耀司的人生,你會發現,在大師成為大師以前,曾經也是一個平凡不已的男孩。

轉眼間,山本耀司也迎來了 80 歲,文章發佈的 10 月 3 日,剛好就是他的生日。生於上世紀 40 年代的新宿,時值第二次世界大戰,在山本耀司還不到一歲的時候,父親山本文雄就應召入伍,數個月後便戰死沙場,剩下的就只有那封寫滿官腔的戰死公報。因為如此,父親之於山本耀司來說,就像是一個從未真實存在過的陌生人,根本沒有甚麼回憶或懷念可言。從小到大,他都和擔任裁縫的母親富美相依為命,母親成為他的唯一親情寄託,其存在對他的影響極為深遠。他曾表示,如果父親活著,自己或許就不會成為一名服裝設計師。

活在那個時代的女人無疑是辛酸的,她們無時無刻都在擔憂,那個承諾和自己相守一生的丈夫,到底會在甚麼時候因國家的一個命令而永遠離去。殘酷的現實逼使她們變得堅強,應該說,為了孩子,她們不得不堅強起來。失去丈夫以後,考慮到往後的生計,富美決定先把兒子送回娘家,自己跑去學西式裁縫,然後開了一間裁縫店。要知道在那個男權當道的傳統社會,一個女人要出來創業是有多麼的不容易,因此在山本耀司的眼裡,母親可說是反抗精神的體現,也是相當耀眼的存在。

為了養家,富美每天工作 16 個小時,務求送兒子去讀最好的學校,並期望他長大後能成為像律師之類能賺大錢的專業人士。而為了回報母親多年來的辛勞,山本耀司在升學考試那年放棄了自己想讀的東京藝術大學,選擇了慶應義塾的法學院,就只為了讓母親高興。「我必須做一個好孩子,從而在某些方面隱藏和抹殺了自己的個性。」不過,這段看上去帶點無奈意味的自述,其實並沒有我們所想的那麼悲淒。對他來說,比起母親的付出,這樣的犧牲根本算不上甚麼,而這亦是他表達愛的一種方式。

只是,畢竟是血脈相連的母子,富美的叛逆基因,當然亦遺傳到了山本耀司身上。在法學院的日子一天天過去,山本耀司發現自己不願就這樣順著母親的意決定自己的生存方式,更不想要成為一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。於是他陷入了迷茫,畢業後窩在母親的裁縫店裡逃避現實。母親在不得已之下唯有對他說:「你既然要在店裡做裁縫,又不想被人笑話,那好歹也去裁縫學校學學手藝吧。」沒想到正是這一句話點亮了山本耀司的前路,他因而跑到文化服裝學院學習時裝設計,一步步走上了設計師這條路。

不過,他的人生並沒有因為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而漸入佳境,反倒是從入學開始便處處碰壁,在成名以前吃盡苦頭。回想當初,他笑說因為自己的的手指太粗,怎麼看都不像能幹針線活,反倒像個體育選手。天生略有不足,但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。他明白唯有先練就出紮實的基本功,才能夠做出具備個人特色的設計,於是他一路踏實地學習,一邊嘗試將自己骨子裡的叛逆融入到設計中,終以 26 歲之齡拿下裝苑獎金賞,更被評價為「久違了的重量級新人」。

那自此之後,他的設計師之路就順風順水了嗎?很抱歉,並沒有。當年時尚界的接受程度始終偏向守舊,亞洲自不必說,歐洲其實也沒有好太多。他曾被日本版《ELLE》等好幾本主流雜誌的編輯以「你與我們的風格不符。」為由拒絕,其設計甚至還曾被法國版《Madame Figaro》評為「世界末日」,讓他用「我一度感覺跌進絕望的深谷」來形容當時的心境。

幸好,他沒有被種種挫折徹底擊倒,沉澱過後,終憑借一系列用洗衣機攪洗過的皺衣服而聲名大噪,可說是他設計生涯的第一個重大轉折。他就這樣帶著自己的心血結晶 Yohji Yamamoto 一路拓荒,吸引到無數買手的青睞,然後以巴黎作為據點,終成為了在歐洲開天闢地的日本設計師之一。「我想做的,是獨立女性的職業裝,和傳統意義保守女性形象截然不同的東西,創造出跟以往成衣不同的價值觀和美感。」他希望能夠透過自己的設計為女性賦予更多力量,大面積的黑色、Oversized、Layering、左右不對稱設計… 在 1999 年的春夏女裝系列,他甚至還拿出了以黑色作為主角的婚紗,模特兒邊走邊把禮服脫掉,都是源於他想讓女性擺脫婚姻束縛的想法。

至於他為甚麼如此執著於「女性」,只能說,兒時的經歷會塑造出一個人看待世界的方式,山本耀司亦不例外。「從我童年開始,就一直透過女性來認識這個世界。」從母親跪坐在榻榻米上獨自哭泣的身影,到住在歌舞伎町那龍蛇混雜的環境,都成為了奠定 Yohji Yamamoto 面貌的基石,也是一切作品的原點。時至今日,那些瞬間仍然歷歷在目。

就算曾說過「人生終究不過是一場催人淚下的鬧劇」這樣的話,但對於「以命相抵,製作衣服」的他來說,終究還是一路奮力奔跑著,至今不曾停竭,將每個系列都當作最後一個來做。而每一次,他都會邀請母親去看。在他口中喃喃說著的「最後一次」,這一說便是幾十年了。

「無所依靠,如同少年一般,有些寂寥,有些古怪;年華老去,如同少年一般,有些哀怨,有些心動。」

《My Dear Bomb》

Jay Chow

I’ve never seen a perfect life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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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新作到著:就算不被記憶承載,夢也是真實自我的一部份 ── athenaeum(m.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