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世紀斜槓大師 Elsa Peretti,掙脫家族束縛的傳奇設計師


遞辭職信之前,同事不止一次對我說:「上班不用這麼上心的,多留點時間做自己的事更好。」那時我半信半疑,我曾那麼熱愛工作,後來卻怎樣也找不回那份熱情。離職的一刻,我連升降機都不想等,直接走幾層樓梯落到人來人往的街道,真有「久在樊籠裏,復得返自然」的暢快。

「只工作不上班」這個主題,乍看的確覺得天方夜譚,當我們依賴那五位數字的月薪來生存,又如何敢說工作必須樂在其中,如何不將工作和上班之間劃上等號?人越長大,越會質疑是否已成為馬克思所說的「異化」勞工,經過腦袋和雙手產出的一切,對自己而言再無意義,只淪為資本世界裏的一顆齒輪。要瓦解這份疏離,最簡單的方法,除了裸辭重獲自由之外,便是在上班以外抽點時間,親手創造一點東西,不管是花 15 分鐘寫段文字,抑或用一小時對著食譜焗個蛋糕。有時我們稱之為「副業」,或其實,那只是個讓我們從功利世界遁逃片刻、不追逐 KPI、失敗了也無傷大雅的空間。


想分享意大利珠寶設計師 Elsa Peretti 的故事,早在 60 年代,她已可稱得上是「斜槓族」(Slasher)。身為石油大亨的女兒,她卻在 21 歲掙脫家族的束縛,跟父親斷絕來往,跑到瑞士擔任法語教師和滑雪教練維生。後來,她再赴羅馬攻讀室內設計學位,又在巴塞隆拿和紐約當模特兒。這樣教人眼花繚亂的履歷,就算放到現在,可能也會被嘲諷是任性又不務正業的富二代。

當時,她在巴塞隆拿一間的士高舞廳 Bocaccio,結識不少作家、製片人、哲學家、建築師、攝影師等知識分子。這個「神聖左派」(Gauche Divine)群體,夜夜高談文學、藝術與政治,對抗佛朗哥統治西班牙時對文化界的打壓。相信也是波希米亞式的烏托邦,在她心裏畫出了夢的輪廓。 

在時尚史裏有張經典照片 ── 1975 年,Elsa Peretti 一身兔女郎裝扮,輕夾香煙背倚天台磚牆,隔著面罩仍流露性感而唯我獨尊的氣場。這一年,她的身分已不只是模特兒,而是與 Tiffany & Co. 合作的珠寶設計師。模特兒這份職業光鮮亮麗,但她也像很多「打工仔」,並不太熱衷於這份工,不滿足於當個行走的衣架。周旋於眾多設計師之間,觸目都是高級時裝與藝術品,給她打開了未來的另一扇門。

1969 年,她從跳蚤市場淘來一個花瓶,靈機一觸,邀請西班牙銀匠依照其造型,製作了一款純銀吊墜。這條項鍊在設計師 Giorgio di Sant’Angelo 的時裝秀上首度亮相,小小的花瓶由皮繩穿起,瓶口插了一枝玫瑰花,觀眾的目光紛紛落在模特兒的頸項前。在天橋上,她是任人打扮和觀看的角色,而台下的她用另一種方式,俘虜在座眾人的心。兔女郎的嫵媚只是她其中一面,她在工作桌前俯身或托腮,斟酌著設計草圖的自信神態,懾人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為了在平靜的環境找到創作靈感,她一擲當模特兒掙來的積蓄,在加泰隆尼亞的偏遠小村莊買下石屋,與當地的工匠埋頭畫圖與錘打金屬,並將這幾乎廢棄的村落,修復成龐大而緊密連接的工坊。70 年代,她設計的銀飾珠寶,甚至比起黃金、鑽石更令女性著迷。若她當初沒有跑去讀室內設計,沒有對身邊物品東摸西碰的好奇,亦未必會創造出那些富有雕塑感的首飾。像是她最具代表性的設計 Bone Cuff,如水銀般隨身體起伏流動的線條,便源於她小時候在教堂看見的一塊人骨,還有 Antoni Gaudí 充滿自然曲線的建築作品。只有發自內心的喜愛,才能觸摸、貼近到每種物品的質地,並將之重現出來。

為甚麼會想起 Elsa Peretti 呢?因為我剛畢業沒多久時,也訪問過一位珠寶設計師,想起她捨棄中環白領的體面工作,拿起鋸繩切割材料的專注模樣,也想起那個反覆思量稿件的自己,是那麼心無旁鶩,全不是為了升職加薪。能夠將興趣當作終身事業,是最圓滿的事,但若那仍是個未實現的夢想,也不用過於失落。Elsa Peretti 閱讀關於雕塑家 Henry Moore 的書時,將他某件抽象雕塑的穿洞看成一顆心,於是設計出鏤空的心形吊墜 Open Heart。忽然記得胡晴舫《旅人》一書寫過:「葡萄牙文人費南度一天從家裡返工,經過一道籬笆。從籬笆間的夾縫,他望出去,見到了一片景色。他心悸了。那一刻他比任何一個旅人都走得更遠。」日復日的上班下班之間,這種暇餘特別珍貴,讓我們環顧世界,也望進心裏無盡的空白之處,想像該用甚麼來把它填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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