芬蘭慢時光,在快樂又致鬱的矛盾國度做設計 ── 吳頴賢Didi


這幾年一直感嘆於吸引力法則的神奇,話說最近想去北歐的想法日益強烈,然後某個出現時機總是很剛好的朋友,就在對我的想法毫不知情的狀況下問了一句:「要不要一起去北歐?」。她說,有個朋友在芬蘭做傢俬設計,可以順道去找他玩;隔一陣子又說,那個朋友最近時隔數年回香港了,會短暫逗留一陣子,而那個朋友就是 Didi。那天我們仨相約去吃日本菜,一人捧著一碗雜錦魚生飯(久未回鄉的北歐人表示十分感動),邊閒聊邊開啟了這次的對話。

北國異鄉人

在芬蘭生活踏入第五個年頭,去年剛完成 Interior Architecture 碩士課程的 Didi,當初之所以選擇遠赴北歐,其實全然是機緣巧合。「我這個人既被動又懶,不是那種會很主動找出口的人。2017 年在雜誌上看到斯德哥爾摩傢俬展一些來自 Aalto University 的設計很棒,也是我想要做的東西,於是就決定報讀看看,然後就被錄取了。」一邊回憶著那段往事,他一邊笑著用「真係唔知做乜鬼」來形容當時突然進取的自己,而後來他亦成為了那個曾經為之神往的傢俬展的一份子。

若要說出走的另一個原因,大概也和他當時在香港的工作狀態有關。「在香港做了五、六年,工作上有很多限制,又覺得其實沒什麼設計好做,所以就試著申請看看。」對於之後的去留,他表示自己目前並沒有甚麼打算,因為對他來說,在哪裡生活都是其次,一切皆看工作機遇。

快樂又致鬱的矛盾國度

在芬蘭生活五年,他最不習慣的地方除了食物,就是那寧靜的氛圍與緩慢的節奏。「始終香港是個極度密集卻又無比方便的地方,但在芬蘭,比方說七仔不會開廿四,買酒又有時間限制,很多東西都會改變你的生活習慣;但反過來說,這裡的寧靜也有利於創作,亦有更多空間讓你去好好思考。」國家又好,城市又好,都總有兩面。幸福與否,就視乎你心目中的理想生活是何種模樣。

「這是一個很 Inspiring 的地方,但亦可以令到你很 Depress。」芬蘭在聯合國公佈的《世界幸福感報告》中連續六年(2018-2023)當選全世界最幸福的國家(順帶一提,香港在去年排名 82),而香港人對北歐生活的普遍印象,亦不外乎很快樂或很 chill。然而,實際在當地生活過後,Didi 發現這個國度就和其他所有地方一樣,並不完美。

「人們總說芬蘭是最快樂的國家,但其實這裡的自殺率也高。」最主要的原因,來自於該地的極端氣候他說,在冬天日照很短(Didi 所居住的最南邊,日光時段約莫是朝九晚四,即便是白天,大多也是灰濛濛一片,看不見藍天)又特別冷的日子,長時間看不到陽光就很容易會感到憂鬱。「這裡不是一個容易居住的地方,除非你有很強烈的意欲要去做某件事,也就是精神支柱。老實說,如果我不是有想做的事情,其實也會受不了。還有這裡每個人都會吃維他命 D,真的很需要,不然你會很累。」

相對地,芬蘭夏天的日照時間就長得多,在香港可能只有 15 分鐘的 Magic Hour,這裡卻被拉得很長很長。「我記得有一次在晚上八點多去湖泊游泳,一邊看著日落,真的很享受。這樣的體驗,我暫時還沒有在其他國家試過。」和冬日截然不同的柔和氛圍,想必也是芬蘭的一大迷人之處。

至於在芬蘭生活的這些年有甚麼讓他眼界大開的人事物,他首先想到的便是人和大自然的關係。「以香港來說,可能我們去行山,拍拍照,打個卡,就叫做接觸了大自然;但這裡的人是覺得自己本身就是自然的一部份。」到處都是森林和木屋,自己燒柴生火也是日常生活的一部份,人們亦會在野外採摘蘑菇吃,人和自然的聯繫無比緊密。

再來,就是做人的態度。他分享,當地人相信每一個人都是特別的,無論什麼人都一定有他的優點,所以他們會互相尊重各自的想法,溝通上也就會跟香港人所習慣的那一套有所不同。

相互尊重的良性循環

身處香港,好像你不勤力就有問題,請假又會覺得不好意思,更不可能跟老闆說甚麼 Work-Life Balance;但在芬蘭我學會了怎樣去舒服地做事。一開始我也會覺得可不可以努力一點,多做一點,不要太早休息。但在這裡有些人四點就走了,不做就是不做,你也不可以怪他,這就是對事情看法的不同。」香港人的習性就是很難慢下來,但他說自己的個性偏向佛系,雖然也會規劃,但不喜歡按部就班;雖然要知道自己在做甚麼,但是不喜歡控制方向,不喜歡 precise。

而他在芬蘭感受最深的,正正就是剛才提及到的那份尊重。後來的他逐漸明白,員工懂得好好休息,對公司來說其實是一件好事。「當你有充足的體力,工作自然就事半功倍。大家做得開心,做得快一點,也就早點收工,這是一種良性循環,所以這裡的人都很尊重彼此的休息時間。」

在芬蘭當傢俬設計師是這樣一回事…

話說,一開始其實他是打算做傳統的工業設計,但很快便發現有許多問題接踵而來。「一來 Mass Production 的市場競爭很大,很氾濫,還有大公司壟斷的問題,尤其如果你不想打工,想做自己工作室的話,就會有很多限制,綁手綁腳,壓力亦很大。」然後,他感覺好像走進了死胡同,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,也就萌生起尋找其他可能性的想法。

「機緣巧合之下,那時上了一課是做雕塑的,也是我第一次接觸這個範疇。我本身不是一個藝術人,純粹是做設計,但自從開始接觸那些東西,就覺得原來那種藝術自由的感覺很棒,讓我覺得很享受。」也因此,才有了現在這個擅長用雕塑手法呈現傢俬面貌的 Didi。

「所以你問我在芬蘭當傢俬設計師是怎樣的一回事,我不能說我完全是一個傳統的設計師,但可以說是很努力的去做一些作品出來,不斷地讓人知道我的存在,就是這樣。」在芬蘭,設計最講求的是實際,重視實用和耐用,卻又不會墨守成規;既不會為設計而設計,也拒絕追逐潮流和浪費。

對這裡的設計師來說,能夠親力親為地製作一些基本的傢俬是必備技能,即便在模型階段,完成度就已經很高,不像過往他在香港讀書時那樣,做模型很多時候只是做個樣子,沒有功能性。「當然在技法上會有參差,不是每個人都是木匠,但起碼會有個 making culture 的概念。」

獨家村的舒適圈

之所以選擇以木作為創作的主要素材,其實是在香港就有的取向。「以前在香港的工作室也是做木材的,而芬蘭最厲害就是木材、陶瓷、玻璃,其實有很多選擇,但其他我都沒有太大興趣。」笑言自己是個不大合作的獨家村,而選用木材的好處,除了能夠輕易地獲得原材料外,就是可以自己處理所有東西,不用麻煩到人,又不需要被人麻煩,和他的個性很搭。「尤其是做雕塑,一開始削形的時候要比較快和暴力一點,譬如要用到斧頭和電鑽,但到最後一層的時候,你要變得很仔細,做得很慢,看得很精細,會有這樣一個變化,而我喜歡這個過程,很精準,很靜。」他續說,不要看他話很多,但在工作室的時候就會完全專注和安靜,跟眼前的他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。

聊到一件好的作品所應該具備的條件,他就提到了一部港產片。「我超喜歡看《食神》,所以一字記之曰,是用心,說真的。好像很廢,但其實真的很簡單,說到底就是熱誠。」他認為如果一件作品能夠代表到創作者本人,而創作者是真的由衷去做,做的時候覺得有話想說,而那個東西又可以代表到你想說的東西,過程是開心舒服的,那就已經很好了。

不要抹殺可能性

「老實講,以前我讀完設計後,對設計的概念是很模糊的。我純粹是知道自己想做傢俬,但一路上班就令你更加模糊,模糊到一個地步你開始頂不住,所以就去了芬蘭。」去到芬蘭後,他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很多事物都具有可能性,所以不用急著下「咁點得㗎?」的定論。在芬蘭做創作,也比較少受到質疑,不會突然有人走過來跟你說「這個不行」。這樣的狀況在香港就比較常見,但要是你真的因而停止創作,那可能性也就跟著消失了。

打開世界的大門

「一個人怎樣才算是獨立,就是自己一個也不會餓死(笑)。」一個人生活在外數年,他了解到只要自己照顧到自己,賺取到夠用的生活費而又開心,那就挺獨立的。「對啊,開心當然都重要,因為精神層面對一個人的獨立性也有影響。」至於現階段的他對於「家」的定義,他則表示其實講來講去都是圍繞著關係和相處。「只要彼此尊重,相處舒服,那就足夠了,但我覺得這一點在香港來說也是挺奢侈的。」

九成時間都在工作也享受工作的他,沒有特別想要去甚麼地方,他現在的旅行模式就是透過參展去其他國家的,參觀別人的工作室,和其他設計師聊天,這些都為他帶來許多養份與正面影響。「如果沒有包袱的話,我覺得花點時間去旅居是挺好的。四處走走能令你打開很多門,也令你懂得用很多不同的方法去看這個世界。但當然不是每個人都適合,還是要看性格,像我就是一個很保險的人,比較喜歡穩定。」拿著茶杯的佛系北歐人最後如此說道。


photo via Didi NG

Jay Chow

I’ve never seen a perfect life.

Previous
Previous

來自天葬的一課:別把自己看得太大,我們都渺小 ── Lai Yee

Next
Next

孤獨不等於寂寞,自我相處是藝術,也是修練 ── 黃定謙Himmy