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不可能永遠向上，但下坡路也能走得漂亮 ── 謝安琪Kay
上回跟 Kay 的對談，已是將近四年前的事，當時我們聊到許多關於愛和悲傷的種種。這次再會，她正經歷人生另一個微妙卻又意義重大的階段 ── 邁向 50 的門檻。她打趣著說自己開始有些老花，不變的是，和她聊天仍然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，那份強大而堅定的溫柔，除了撐起了她自己，相信也撐起了無數聽她的歌走過生命幽谷的人們。
「很有趣的，雖然新歌〈50/50〉是在說我自己邁向 50 歲的一些心情，但我發現很多聽這首歌的人，他們好像在這首歌中找到一些力量。」總能在個人體驗與普世情感之間找到精準的共鳴點，她以一貫的柔和聲線，繼續散發著某種能夠安定人心的力量。
20 年份歷練與默契
談到近況，她雀躍地分享即將史無前例地和張先生舉行合體音樂會。「我們同樣都是入行 20 年，但一直以來都沒有人試過邀請我們兩個一起開音樂會。」她表示其實兩人對於同台都不抗拒，但可能剛出道的時候很快便結了婚，當時各自的公司都覺得少些同框會比較容易讓觀眾認識他們的作品，久而久之也就一直這樣了。時光流轉，如今這對樂壇伉儷走過 20 年份的歷練，所鍛練出的默契也非同一般。「我們好像只用了 15 分鐘就決定好歌單了，在家裡就最方便了，我們有空就可以隨時坐下來唱一下（笑）。」
從格格不入到找到歸屬
回首 20 年的音樂路，Kay 坦言其實最初經常會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，覺得自己不適合這個行業。「很搞笑的，入行前我去了箍牙，沒考慮到兩者的時間性，箍了牙才無端出道，加上本身怕羞，又是 indie label 出身，沒認識多少人，所以會質疑自己是否適合這個圈子，這裡又是否需要我這個人。我感到很尷尬，就是比起我的牙箍更尷尬（笑）。」面對光鮮亮麗的圈子雖無所適從，但現在回想起來，卻發現可能正是那種格格不入的感覺，讓她能夠專注在音樂上，不受外界影響。
「因為我有很多事情都不懂，像打交道甚麼的，甚至別人對我笑，是說真的還是假的，我都不懂得分辨。於是就將所有精力投入創作，因為我覺得這是我最有把握的事情。」隨著時間推移，她亦逐漸在音樂圈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。「入行 10 年之後，我就開始覺得舒服了，一來認識的人多了，和一群同樣很喜歡音樂的人在一起，我開始感覺到自己屬於哪裡。」
送一首歌 給 50 歲的自己
在上回訪問中，我問她「如果要分別選一首歌獻給 20、30、40 歲的自己，會是哪幾首？」，當時她選了〈The Scientist〉、〈The Joy of Sorrow〉和〈一人之境〉。這次我又問，如果要提前送一首歌給 50 歲的自己，又會是哪一首？她笑笑表示如果回答〈50/50〉那就很行貨了，於是最後選了張先生的〈宇宙搖籃曲〉。「50 歲是一個很有趣的年紀，你走到 40 多歲，有一件事是你之前沒有經歷過的，就是向下。怎麼向下呢，就是身體會開始告訴你，很殘酷的，譬如你會開始覺得，為何看東西會這麼矇，記憶力亦衰退，這些事情都在很清晰地告訴你，有甚麼正變得不再一樣了。」
她相信每個人的生命都有各自的難關需要面對，而她人生遇過最大的挑戰，正是發生在 40 多歲這個階段。「我也試過不說，我很少拿自己的難關出來講，怕煩到朋友，或者將不開心的事帶給別人，所以總想要自己疏理掉。」假設有 86 歲命，50 歲後的人生還有很長，當身體機能開始就下坡，該如何保持心靈的平和呢？她提出了這樣的疑問。「我的確在這個思考裡面停滯了幾年，被一些思緒困住了。我進入了一個，看不到前面有甚麼會讓自己很興奮、更精彩、更高興的東西在等著我，可能性好像很渺茫。」對 50 歲產生了很多恐懼，但幾年後又覺得，50 這個數字也有帶來了一些 inspiration。
她說人生有很多事都是 50／50，我們無法選擇前面會遇到甚麼人，會發生甚麼事，但起碼用一個好的心態向前走，將 50 當 100 去看待。所以 50 歲的她需要甚麼呢？她認為是一種心態的歸零，把自己的人生當成是再開始一次都可以。「我不再追求自己什麼都要很從容，容許自己有時可以甩轆一點，無論踩蕉皮，還是風平浪靜，甚麼都沒有，其實都有它的美麗，早幾年的我還沒辦法講出這樣的話。」所有東西都會走下坡，人生不可能永遠向上。衰老是很自然的現象，就算不至於可以慶賀，但至少可以跟它好好相處，不需要恐懼，亦都不需要害羞。「50 歲的我對於人生已經有很多經驗，收穫了很多的愛，有欣賞自己的地方，這些累積不會突然間變少了。所以我覺得你可以再一次跟自己說，其實每一刻都可以是一個新開始。」繼續誠實地，無懼地，隨遇地，行過去。
天才的重新定義
當被問及心目中的天才時，她就想起了過往學琴時老師的一段話。「我以前覺得天才是很有型的存在，但我記得以前教琴老師說，其實這個世界沒有天才，只要你將熱愛的事情做超過一萬個小時的練習，其實你就開始達到一個近乎天才的水平。現在我覺得一個為家庭的生計亡命地努力的平凡爸爸，也是很有型的。」她接著分享了自己以前受過度活躍和讀寫困難困擾的成長經歷。「我的腦袋很容易被干擾，長期有很多雜訊，同時在想著不同的事情。我曾經覺得這樣很差，很不專心，但現在我開始覺得，其實這也是我的才能。」她笑說，快樂也是一種才能，在自得其樂這回事中，她自問也算是天才。「我慢慢開始懂得欣賞這樣時而古怪，時而低能，時而搞笑的自己。」
You Are Enough
採訪尾聲，她想對那些覺得自己不夠天才的人說：「You are enough，你是足夠的。」她說，經歷了這麼多，她也是去到 40 多歲才開始懂得跟自己說這句話。我們都擁有好好愛自己和好好地生活的能力，前提是不需要去跟別人比較，每個人本身就已經足夠獨特，只需要努力去過自己的生活就好了。「有些人很喜歡口說想這樣想那樣卻不行動，然後覺得很哀傷， 覺得自己能力不夠，沒有信心，那就先提升自己吧。無論怎樣也好，只要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，然後往想要的方向努力付出，那不論走不走得下去，我覺得已經很美好。光是懂得欣賞自己正在做的事，其實已經不是那麼多人做得到。」生命是真的總會找到出路，這一切或許就如同她四年前所說的：「人生有軌跡，宇宙有其韻律，當你看得夠闊，就會有這份淡定和信心」。
featuring Kay Tse
photo by Sam Tso
interview by Jay Chow
produced by Ruby Leung
make-up by Kris Wong
hair by Sing Tam
styling by Hubert Tsui
outfit from Harvey Nichols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