舞蹈至死之魂:讓生命如煙火般綻放,然後落下 ── Pina Bausch
「我對人如何動不感興趣,而是人為何而動。」簡簡單單一句話,就概括了 Pina Bausch 一生的藝術追求。她不只是編舞家,更是探究人類情感的「考古學家」,挖掘著肢體動作背後最原始的渴望、恐懼與孤獨。在她的作品裡,舞者哭泣、大笑、跌倒、爬行,甚至只是靜靜地站立著 ── 每一個瞬間,都充滿了生命的重量。
從餐館女孩到舞蹈革命者
1940 年,Pina Bausch 生於德國索林根(Solingen),父母經營一間小餐館。戰時的警報聲、顧客的竊竊私語、杯盤碰撞的聲響,構成了她最早的記憶。這些日常的碎片,後來全被她搬上舞台 ── 在《穆勒咖啡館》(Café Müller, 1978)裡,服務生機械地擺放桌椅;在《春之祭》(Le Sacre du printemps, 1975)中,舞者們在泥土上掙扎,彷彿重現某種遠古儀式。
14 歲那年,她師從德國表現主義舞蹈先驅 Kurt Jooss,其主張舞蹈應表達真實情感,這深深影響了她。1958 年,她赴紐約茱莉亞音樂學院深造,師從現代舞大師 José Limón 和 Anthony Tudor,並於大都會歌劇院芭蕾舞團擔任舞者。這段經歷讓她融合了古典芭蕾的嚴謹與現代舞的自由,奠定了她日後的風格。
打破規則的藝術革命
1973 年,她成為烏帕塔芭蕾舞團(Wuppertal Opera Ballet)藝術總監,並將其更名為「烏帕塔舞蹈劇場」(Tanztheater Wuppertal Pina Bausch)。她徹底顛覆了傳統舞蹈 ── 舞者不再只是優雅地跳躍,而是可以說話、尖叫、哭泣,甚至只是重複日常動作。
她的創作方式獨特,像是會向舞者提問 ── 「你如何表達孤獨?」、「你童年最羞恥的記憶是什麼?」然後讓他們用身體回答。這種方法使她的作品充滿真實情感,卻也引來爭議。1978 年,當她創作《他牽著她的手,帶她進城堡,其他人跟隨》(He Takes Her By The Hand And Leads Her Into The Castle, The Others Follow)時,許多舞者因無法理解而離開,最後只剩四名舞者、五名演員和一名歌手。然而,正是這部作品,確立了她的美學 ── 舞蹈不必完美,但必須真實。
映照暴力、溫柔與人性之鏡
她的作品時常探討兩性關係、權力與脆弱。在《春之祭》中,一名紅衣女子在男性群舞者的圍繞下狂舞至死;在《交際場》(Kontakthof, 1978)裡,男女舞者重複著求偶儀式,既滑稽又殘酷。她的舞台像一面鏡子,照出人類最赤裸的情感 ── 愛與孤獨、暴力與溫柔、恐懼與渴望,並存而不矛盾。
「在我第一次見到她時,我就知道我是為了她做衣服的。」於 1980 年代首次觀看她演出的山本耀司,在那個當下就知道自己找到了心目中的繆思,在她身上,他看到了身為人類的「真實」。後來他甚至以她為靈感設計了一整個系列,更曾表示:「孤僻的我,這一輩子能夠真誠地令自己感動的,唯有 Pina Bausch 與 Heiner Muller,只要是這兩個人的話,我就一定會服從,或者更簡單地說,我只想待在他們身邊。」
直到生命最後一刻的舞者
2009 年,她在被診斷出癌症的五天後離世,享年 68 歲。離世前幾天,她仍在排練新作,對她而言,舞蹈不是職業,而是生命本身 ── 正如她常說的:「跳舞,跳舞吧!不然我們就會迷失了。」
2011 年,Wim Wenders 的 3D 紀錄片《Pina》(翩娜)上映,讓更多人認識這位舞蹈大師。片中,她的舞者們在城市各處重現她的作品 ── 地鐵站、停車場、工廠廢墟… 證明她的藝術從不局限於劇院,而是根植於生活的每個角落。Pina Bausch 的舞蹈,是煙火,是吶喊,也是生命的詩篇。她讓舞者跌倒,再爬起;讓觀眾看見痛苦,也看見美。她的作品沒有答案,只有無盡的提問,而這或許就是藝術最純粹的模樣。